「故事」“流浪大师”的魔都艳遇记，成名后认了干儿子却有缘无分

蓬头垢面的流浪汉，博古通今的国学大师，难以想象，他们是同一个人，沈巍。

26年前，丢掉铁饭碗是被动的，四海为家，与诗书为伴的日子却是他自己选的。交流和亲情是他一辈子的渴望，但热闹散去，他还是一个都没捞着。

曾经有蹭热度的人送给沈巍一幅锦旗，称赞他“博古通今，才华横溢”，却把他的名字写成了沈“魏”。事实上，沈巍原来也不应该姓沈。这个响彻网络的名字，没有一个字是属于他的。

送给沈巍的锦旗，把名字写成了沈魏

他的父亲姓彭，但在他出生之前，强势的外婆就盘算好了：“如果是个男孩，必须姓沈！”

沈是外公的姓，外公只有一个女儿，外婆担心沈家这边断了香火，趁着做大副的女婿出海还没回来的时候，二话不说用“沈立新”这个名字给大外孙报了户口。

在他出生之前，外婆就盘算好了：“如果是个男孩，必须姓沈！”

女婿出海回来当然是大发雷霆了，他也是个暴脾气，平时就没少跟丈母娘针锋相对。

于是，家里户口本上，属于孩子的那一页被翻来覆去改了好几遍，一会儿是沈立新一会儿是彭立新。女婿和丈母娘的斗争一直僵持到孩子上小学之前。

大人们让孩子自己挑个姓，女婿也难得地没有发脾气，而是平心静气地询问孩子。

孩子说：“我姓沈。”

这个回答彻底割裂了父子间的感情。后来，在街头捡垃圾的日子里，沈巍每每看到爸爸拉着孩子的手，低声细语地跟孩子说话的场景，他的眼底都会泛起泪水。

他54岁，年过半百，没有被父亲这样爱过。

他能感受到自己在这个家里的身份，和弟弟妹妹是不一样的。

明明是妹妹吵着去看电影，父亲才带着一大家子人出门，回来时碰上大雨，被父亲劈头盖脸指责的却是沈巍。

于是，在写《我的愿望》这篇作文的时候，沈巍写的是他想换一个爸爸。老师拿着作文打趣说：“老彭，你儿子要换爸爸了！”

老照片：小学课堂

母亲也听说了儿子这个异想天开的愿望，她提前让沈巍写好一篇检讨书。吃饭时，父亲用筷子敲着饭桌，质问儿子是不是有这回事儿。

沈巍拿出事先写好的检讨书，低着头向父亲认错。

沈巍和父亲的关系一直是疏离的，跟外婆却是另外一番景象。或许是因为他自己选了姓沈，外婆总是护着他，说女婿不可理喻。

外婆带着沈巍买菜时总会经过一个书亭，小沈巍看中了两本，但是加起来要两毛多。外婆没舍得，沈巍就站着不走。她咬咬牙买了下来，叮嘱沈巍“好好看，别糟蹋！”

老照片：人群在新华书店门口排队买书

那时候，在沈巍心里，外婆还是世界上最爱他的人。

日子过着过着，沈巍长大了。上高中的时候，父亲申请到一栋浦东的房子，要从斜土路的旧平房搬出去。

父亲想让沈巍一起搬走，他甚至告诉沈巍，说专门给他准备了一个房间，可以用来放书。

外婆哭了。因为她这一哭，沈巍脱口而出：“我不会跟你走的。”

父亲气得涨红了脸，给了沈巍一巴掌。从此旧平房里就只剩下沈巍和外婆两个人。

沈巍对书的喜爱是从对文化人的崇拜开始的。

而他对文化人的第一印象，是与他并不亲近的父母。父亲从江苏常熟考入大连海运学院，才有了在远洋轮船上当大副的体面工作，母亲则是毕业于上海师范大学的中学教师。

这份喜爱因为他和父亲之间的隔阂变成了依赖，书本成了取代亲情交流的对象。他总能从书里得到自己想要的那份安全感。

沈巍谈和父亲的关系

但他小时候选择了姓沈，所以彭家的东西他都不能乱碰，就连拿书都得先小心翼翼地请示父亲。

上小学之后，沈巍开始自己想办法找书看。

他把母亲给的早饭钱用来买书，这还不够，他开始捡废品去卖钱。最初，他还有点不好意思，总是左顾右盼，等没人了才上前去捡。

唯一要忌惮的还是父亲，有次沈巍揣着一本历史书进屋，被父亲看见了。

父亲说：“这种书有什么用？拿来！”书被父亲卖了，换成了香烟。

从那之后，不管父亲在不在家，沈巍每次带书回来都得藏在衣服里。

父亲带着弟弟妹妹搬走之后，沈巍就相对自由了。到沈巍开始上班的时候，他已经攒了一万多本书，旧平房里摆了八个他专门定制的大书架。

说到上班这件事，那也不是沈巍自己喜欢的。

86年，沈巍高考没考好，当时审计局等部门同时发来招干征询。参加相关培训，不但免食宿费用，还有生活补助，通过了就能拿上铁饭碗，也是个不错的选择。

不过会计工作对沈巍来说是个麻烦，他上学时迫于父亲的压力才选了理科，这回又是在父亲的施压下，硬着头皮去上了培训班。

老照片：学生备考

他清楚地记得，班上有一个女生“啪”地一声合上书就走了，再也没有回来。他很羡慕，觉得她很潇洒。

沈巍以倒数第一的成绩被分配到最底层的区分局。

刚报到，沈巍就不淡定了。他在垃圾桶里发现了许多只用了一面的废纸，还有各种各样的报纸。

因为是第一天上班，沈巍不太好意思去捡。

后来文印室的同事离职，把沈巍调过去负责复印文件，他才能正大光明地搜集旧报纸和单面复印后被扔掉的纸。

这时候，他已经领工资了，不需要再卖废品去买书，主要是觉得浪费，平时他都用这些废纸来写写画画。

书香门第的子女，26年前就拿上铁饭碗的公务员，为何会变成捡破烂的流浪汉？

1993年，沈巍在审计局的工作不保了。他刚到家，外婆就让他去给领导道歉，原来审计局的人都对沈巍捡垃圾的行为议论纷纷，领导还专门找到家里来了。后来，沈巍走的时候想跟老同事们打个照面，已经没人搭理他了。

单位开始每个月给沈巍发放病退工资，领导的到来，也引起了家人的重视。他们到处找人查“病症”，想知道沈巍的“精神病”到底有多严重。

最让沈巍觉得痛苦和悲伤的是外婆的反应。

跟沈巍比起来，她才真正像个疯子。她把沈巍赶出去，还大喊大叫：“你这个神经病！你把我给害了！”

沈巍很难过，他以为会永远爱他，支持他的外婆，不爱他了。

没有工作之后，沈巍才真正开始以捡垃圾为生。曾经拉不下脸来加价转手图书的他，也逐渐放开了，每天捡100多个饮料瓶，卖十来块钱。

直到有一天，父母专门打车找到了沈巍。他们把沈巍带到医院，说他已经被确诊为“精神病患”了。他被强制换上病号服，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。

他不太明白，捡个垃圾怎么就成精神病了。

一段时间之后，沈巍找机会跑了出来。他先是去了无锡，后来回到上海，没有人再管他了，他开始了真正的流浪生活。

他晚上睡在桥洞里或者草坪上，凌晨两点出发，4点前翻完附近的垃圾桶，晚了会被环卫工骂。

在垃圾桶里，他找到过只吃了几口的饭，幸运的是餐具也被丢在附近，他也找到过各种各样的衣服，甚至是几成新的鞋子。唯一割舍不下的还是看书，正是为了有地方放书，他才花钱租了个简陋的小房子。

对于那些跟他一样无家可归的人，沈巍总是表现出极致的单纯。

他还记得有次带了一个流浪小伙回去，结果那人把他屋里的东西全变卖光了。

后来他又收留了一个收废品的，人家偷了他一只装钱的旧手提包。他觉得钱丢了倒没事，只可惜包里还有他精心标注的地图册。

屡屡被坑，屡屡表现出对世界的善意，就算是因为救流浪猫被人打，他也还是照旧。

沈巍的书法就写在瓦楞纸上

后来，家里的旧平房拆了，家人原本说给他买一个房子。结果，钱和房子他都没有拿到。

2016年，沈巍听说父亲病危。他特地找人剪了一下头发，甚至想过要不要买点东西带回去。

在死亡面前，父子终于和解。父亲翻然悔过，沈巍也潸然泪下。不久之后，父亲走了，外婆也走了。

3年后，沈巍像平时一样在路边看书，有个路过的人跟他搭讪，问他在看什么。

读书时被打扰，沈巍原本是有点不高兴的，出于礼貌，他还是跟陌生人聊了几句书里的内容。那天他看的是《尚书》。

沈巍大概也没有想过，他前半生渴望交流，渴望亲情，却天不如人愿，2019年之后，他曾经以为这两样东西都在自己的后半生姗姗来迟了，没想到也仅仅是昙花一现。

那天晚上之后，熟人老陈告诉沈巍：“你在网上火了！他们都叫你‘流浪大师’！”

沈巍之前花500块买了一台二手智能手机，用来查资料，但是他从来没注册过社交平台。后来，他也知道自己红了，在手机上输入“沈”字，跳出来的第一个检索字条就是自己。

一场闹剧揭开了序幕。

乌泱泱的人涌向沈巍的栖身之所，他们说：“得大师者，得天下。”

有一个女的出其不意攻其不备，连续7天穿着同样的衣服坐在大师身边刷存在感，网友们纷纷开始叫她“师娘”。没几天后，“师娘”开始卖书了。

一时间妖魔鬼怪倾巢而出。见不到沈巍，他们就随便拉来一个过路人，炮制出“大师私生子”“大师身边的网红奶奶”。那个被选中的红衣小伙，被吓跑了，他说：“我还要找工作！我不想红！”

在那么多魑魅魍魉的围绕之下，沈巍一直很清醒，他数次呼吁大众还他自由，也表示自己的学识没有大家想得那么高，但没有人听。

在熟人的建议下，沈巍移居到小旅馆，让在破房子外面围得水泄不通的看客们扑了个空。从2012年父亲去世之后，沈巍第一次洗了澡，这次是为了拍身份证照，好开通直播账号。

在屋子外，有人一会儿说要拜沈巍为师，一会儿说要和沈巍PK，没辙之后干脆在现场撒泼乱叫；

“女妖精们”则个个都想嫁给沈巍，当然那些写满“爱意”的招牌底下也没忘了写上自己的账号昵称；

还有人说想认“流浪大师”当师傅、当爸爸。

刘小飞就是其中之一。

刘小飞赶到上海的时候，沈巍已经住进了旅馆。不久之后的某一天，他当面向沈巍下跪，说他也想拜师。

沈巍半开玩笑地说，一日为师终身为父。刘小飞当下就喊了：“爸爸。”

刘小飞

沈巍被触动了，没能得到父亲的爱，让他更想成为一个理想的父亲。

他也曾暗恋过一个女孩，鼓起勇气用情书表白的时候，对方却已经有了对象，此后他便再也没有动过这份心思。当然，被叫做“捡垃圾的神经病”之后也没有人会给他介绍对象了。

那会儿他可能也没想到，成名之后会有那么多女人哭着喊着要嫁给他。

刘小飞的爸爸送给沈巍一套灰色西装

最初的日子是温馨的，沈巍的确是他设想中的那样一个父亲——脾气和善、见识广博，他和刘小飞走路、吃饭、做直播或是逛景点，谈古论今。刘小飞会把这些录下来发在网上。

沈巍开始做直播

父子也吵架，刘小飞讲究排场，出门点菜浪费，沈巍就批评他，叫他打包；刘小飞总给沈巍买吃买穿，沈巍就明白告诉他不需要那么多。

事情总是以刘小飞的道歉作结，两人的感情在这样的打磨中逐渐加深，也逐渐走向尾声。

刘小飞 沈巍

沈巍曾经在镜头前读过一段话：“人生就像种子，不小心落地的地方就叫家乡。”读完，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。

他心里始终渴望的，是一个家，是可以交心的亲人之间的感觉。

小飞离开的时候，沈巍那晚在大街上直播，反复地慨叹：“我对情好贪啊，只要得到了，就不舍得丢掉。”“可是谁又做得到顺其自然呢！”

巅峰时期，沈巍直播一晚上就能收入过万，但是随着热点降温，粉丝不涨了，视频播放量也没有以前高，负面批评接踵而来。沈巍也觉得自己的生活过得越来越不快乐。

他受邀到处参加活动，留给自己读书的时间没有了。虽然现在他不再是个不修边幅的流浪汉，但他开始怀念以前捡垃圾的日子。

走红一年多后，已经在网络上坐拥100多万粉丝的沈巍宣布无限期退网停播。

沈巍宣布“殉网”

郭德纲曾在他的相声里说过：“我的人生经历了三个阶段，第一个阶段像海绵，使劲吸收各种知识；第二个阶段像甄嬛，谁都憋着劲要弄我；第三个阶段像wifi，谁都想要蹭我。”

拍客团团围住沈巍

有人把这一幕与登山宝训的画面对进行对比

就连沈巍曾经栖身的旧地，都被改建成了一处酒店，而且响当当地就叫“网红旅馆”。

散去的人群，今天又在追捧哪一位“大师”，明天又会仰望哪一个“偶像”，杳无音讯的沈巍，又能否真正重回自己曾经的生活，谁也不知道。